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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仙人撫頂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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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仙人撫頂8

外面下著雨, 江雪禾便沒有背緹嬰,而是將她抱在懷裏,用鬥篷將她蓋得嚴實。

緹嬰小小一團, 被攏在鬥篷下, 只露出烏潤的眼睛、一丁點兒瓷白皮膚。

江雪禾偶爾低頭看她,滿心溫熱, 只覺得自己偷出了一樣珍寶。掌心之珠,實在愛不釋手。



江雪禾這次發作的黥人咒,根本沒有他說的那般輕松、簡單。

他常日壓抑情緒,冷靜溫和到了非人的地步。最近他急於解咒、過於疏忽,體內的黥人咒反覆起來, 趁亂吞噬他,來勢洶洶。

他花了一整日壓不下去, 又用了一夜依然沒用。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和白鹿野、南鳶待在一起,一同出現在人前——那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最好的法子, 就是他獨自找到安然少人處, 耐心地解決問題。

他的私心,是不想獨自離開,是閉上眼便心緒不平, 夢魘重重, 怕緹嬰會不在意他。

他將小師妹拐到身邊,才敢安心入定。

緹嬰被江雪禾帶入了附近一處深山老林。

她起初激動,後來見師兄將她抱入山洞中, 為她鋪好墊子,他自去入定, 她漸漸平靜下來。

她爬起來,裹著鬥篷俯到他面前。

緹嬰與師兄對坐, 想了想,將墊子拉到師兄面前。

困頓不已,她打著哈欠趴在江雪禾膝頭,就這樣枕著他腿睡去了。



次日,緹嬰醒來,發現江雪禾仍在入定。

他身體僵硬,周身的黑氣纏繞在一叢叢藤蔓上,藤蔓又凝了一層冰晶,困住江雪禾。

緹嬰湊到江雪禾面前,伸手抱他,發現他硬如磐石,僵如寒冰,周身冷徹無比。

緹嬰吃驚又憂心。

她不好打擾師兄的入定,卻又怕他被黥人咒吞沒。

想半晌,緹嬰洗漱後,自己從乾坤袋中取出吃食,一邊咀嚼,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江雪禾。只待他一個情況不好,她便想辦法喚醒他。

緹嬰擔驚受怕片刻,見那重冰晶一點點消退,藤蔓也被他收了回去。

大約這代表他度過了一段難處。

緹嬰松口氣時,又生出敬佩。

平日她修行因為靈根痛,雖覺得修行有趣,卻總想推脫,要師兄督促。今日見師兄這般艱辛,她受到鼓舞,也坐於他身邊,修行起來。

她的修行到了凝練打磨階段。

若是這階段打磨得好,修出的元神也會很厲害。

緹嬰修行醒來後,發現江雪禾依然在沈睡,然她懷中的乾坤袋中不斷有光閃爍。她不用看,也知道是白鹿野在找她。

緹嬰嘆口氣。

她乖乖地靠坐在江雪禾身畔,拿著傳音符給白鹿野回消息,也向南鳶解釋。

她不好提江雪禾身上的黥人咒問題,只好發揮自己任性的本事,和那二人說:“我想只與師兄在一起,兩個人玩兒。”

白鹿野快速批評她。

緹嬰一哭二鬧三上吊,嚷得那邊的白鹿野很快退讓。

緹嬰心中也對白鹿野與南鳶十分抱歉。

明明說好的四人行,她與江雪禾卻半途離開。

緹嬰看看江雪禾的模樣,覺得師兄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便做了決定,告訴白鹿野:“我已經知道淬靈池的方位了,我與師兄過去便好。你和南鳶一起玩吧。”

她大方無比,因為愧疚,而取出紙鶴施展法術,讓紙鶴馱著所有的人間錢財,去送給白鹿野和南鳶。



另一方,白鹿野果真被緹嬰氣到。

不光離開,還將錢財都送了出來——她是打算與江雪禾乞討為生嗎?

他雖然不讚成她總纏著師兄,可他又能拿她怎麽辦呢?

她何必這樣!

倒是南鳶很淡定。

南鳶不急不緩:“雖然我蔔不出與江師兄有關的所有事情,但是我‘看’到小嬰過得不錯,沒有受傷,修為也提高了。”

白鹿野側頭看她。

一上午時間,他不斷地與緹嬰說話,南鳶就坐在窗下,安靜地“看天命”。

她過於沈靜,白鹿野捏著師妹送來的一大把錢財回頭看她時,竟對她生出了抱歉。

白鹿野收了自己鐵青的面色,與南鳶愧疚道:“是我們師兄妹太麻煩了,連累你了。”

南鳶搖頭。

蒙眼發帶輕輕擦過她的面容,在日光下,鍍一層金白淺色,瑩瑩如雪,端莊聖潔。

南鳶冷清:“我很羨慕你們師兄妹之間的感情。

“信賴、追隨、沒有怨言的保護。

“你們師父收你們為徒,他一定很了不起。你們想回去的千山,必然也十分美好了。”

白鹿野怔一怔,失笑。

他喃喃:“說起來,此地離千山不算遠。我好久沒有回去了……”

南鳶偏頭“望”他:“白公子要回去嗎?”

白鹿野彎眸:“主隨客便。我把你請出神女宮,連累你受罰,怎好丟下你不管你?”

白鹿野嘆口氣。

他走向南鳶,半開玩笑般和她承諾:“你放心。小嬰與我師兄沒良心,我卻是有的。我會陪你繼續四處玩耍,你不是從來沒出來過嗎?”

南鳶怔一下:“小嬰告訴你的?”

白鹿野眉目流光,幾絲輕柔,淺笑:“連糖人都沒見過的姑娘,必然是不怎麽出門的了。”

南鳶垂下臉。

看不到她眼睛,便很難看懂一個人的情緒——何況南鳶又是這樣清霜一樣的姑娘。

白鹿野心間酸楚:小嬰小時候過得也不好,但至少到千山後,她的糖人糖糕沒斷過。南鳶卻連少許的溫情都沒有過……

白鹿野沈默半晌,說:“南姑娘,你要回巫神宮領罰的話,我陪你一同回去吧?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幫幫你——若不是為了我們師兄妹,你也不會落到此地步。”

南鳶聞言擡臉。

她問:“白公子不是開玩笑嗎?”

白鹿野彎眸:“沒有。”

南鳶又問:“我能看一看你嗎?”

——這是問,能否探問天命,看他是真話假話。

白鹿野笑著應了。

他看到南鳶站起來。

簌簌落落飛花自窗外飛入,她打開蒙眼白布。

南鳶一雙清露湛湛的雙眸露出來,向他看去。

她的眼睛望過來時,分明沒什麽情緒,白鹿野心間卻重重一僵,好像被她定住神魂一般。

他忘了呼吸,好一陣子才發現,自己手心出了汗。

他搖頭輕笑,斂目看她:“如何?我有沒有騙你?在你能看到的未來中,我是不是陪你回巫神宮了?”

南鳶靜靜地看著他——

在她能看到的命運中,他拋棄了她。

他沒有跟她回巫神宮,江雪禾一道傳訊、緹嬰一個身影,就叫走了白鹿野。

她看到緹嬰在哭。

她看到白鹿野毫不猶豫地跟著緹嬰離開。

在南鳶能看到的所有天命絲線中,她都能看到白鹿野的“背叛”。

沒有一次,他會選她。



而面前,這少年正彎著眼睛,眼中盛滿碎光,宛如星辰,笑問她:“我可有騙你?”

南鳶心想,他真是俊秀。

每次她睜開眼,都覺得他是她看過的所有人中,最俊秀的那一個。

修習天命術的人,很難擁有任何驚喜、驚嚇。

此時她所看到的未來,對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不錯。不錯的未來,便沒必要改變。

如果緹嬰哭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南鳶的回巫神宮,比起那些,並沒什麽重量。

強於天命之人,必將困於天命。她不想因知曉什麽,而受困於什麽,惶惶不可終日於什麽。



南鳶重新蒙上了眼。

她聲如泠泠玉石,欺騙了白鹿野:“是的。你會陪我的。”

白鹿野松口氣。

他對她露出笑。

這種笑,她在“天命”中看到了。

她這樣清淡的人,此時覺得,讓他事前相信他沒有辜負她,其實也不錯。

南鳶:“白公子,陪我去放紙鳶吧。”



緹嬰這邊,幾日下來,都沒有見到江雪禾醒來。

她與他一同待在深山老林中,每日除了修行,就是發呆,漸漸也覺得無趣。

這不是她期待的玩樂。

她以為師兄帶她出來玩,避著人群,會刺激而有趣。事實上,師兄一直困於那反覆的黥人咒,根本顧不上她。

唯一的好事大約是,緹嬰發現他的體溫在一點點恢覆。

那縈繞的黑氣,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他面上的傷痕已完全消失,手臂上不再白骨累累,生出了些肌膚。

這說明,他就快要重新將黥人咒關回去,恢覆正常,可以清醒了。

緹嬰歡喜之餘,發起愁:身上錢物都送給白鹿野和南鳶了。

師兄醒來,連杯熱茶都喝不上,也不能抱著她親一親,就又要操心持家之事了嗎?

緹嬰少有地生出體貼之心。

平時都是師兄想辦法賺取人間財物來養她,今日他受傷,輪到她來養他。

緹嬰陷入煩惱。

她去賺錢時,總不好把師兄丟下,一個人離開吧?

緹嬰便試了試——

她在江雪禾身邊布下傳送陣。



如緹嬰這樣的修士,賺錢方式一般都是捉妖。

不過她問了問,發現此地沒有妖。

去客棧刷盤子實在掉價,又賺的少,緹嬰看不上。緹嬰挑挑揀揀,最後靠著臉美聲甜,靠上人間一雜技團,陪他們一同賣藝。

雜技團多了個新面孔,小姑娘雖然經常性臉臭,但勝在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本事又那麽厲害,那麽能打,很快征服了所有人。

緹嬰分到了一些賞錢。

不過那些人看她年紀小,便分給她的錢少,在其中偷偷耍奸。緹嬰沒有經驗,並不知曉,倒是對每天一點點銅板分外滿足。

到黃昏的時候,緹嬰不和那些雜技團一起吃飯。

她跑去沒人的巷子,用靈石布下傳送陣,把江雪禾接過來。

江雪禾仍是青衫落拓、靜坐修行的端然模樣,緹嬰熱心地圍在他身邊,好玩而笨拙地,拿濕帕子為他擦臉,嘴裏念叨講述自己一整日的經歷。

她兀自說得開心。

給師兄擦臉,又因新奇而充滿了趣味。

緹嬰用手指輕輕碰他睫毛,他一顫,她便露出笑。

緹嬰喋喋不休:“師兄,我一整日賺了十個銅板呢!可是人間食物好貴,一個包子就要兩文。難道我要辟榖嗎?哪有在人間玩,還要辟榖的,我不要。

“師兄,你平時都是怎麽養我的啊?我是不是花了你好多錢啊?不過你是師兄,你養我是應該的。

“唔,等你年紀大了,我也會孝敬你的。”

緹嬰偏臉,想一想江雪禾白發蒼蒼、滿面皺紋的模樣,不禁樂出了聲。

但她轉而嘆氣。

師兄是修士,又比她厲害。修士的容顏隨修為而變化,她恐怕是永遠見不到師兄蒼老的模樣了。

緹嬰這般與師兄玩耍時,頭頂“咚”一聲沈悶的聲響。

她仰起臉,手疾眼快,張手接住了一錠銀子。

銀錠是從旁邊一路過馬車上扔出來的,緹嬰看過去時,正見一貴婦掀簾嘆息,道:“這小姑娘真可憐,兄長死了,她還要賣身葬兄。”

貴婦人沖緹嬰笑得憐愛:“小姑娘,你先將你兄長葬了吧。多餘的錢財,買好好吃的。這世上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緹嬰睜大圓眸。

馬車轔轔行過,緹嬰捧著銀子,回到看江雪禾。

她頓悟:在凡人看來,師兄這副蒼白僵坐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活人。

但若那貴婦舍得下來,便會發現江雪禾有呼吸,根本不是死人。

緹嬰盯著江雪禾半晌。

她忽而張臂仰臉抱住他,笑意盈盈地撒嬌:“師兄,我想到怎麽賺錢最快了!”

她厚臉皮地親一下他的臉:“你先扮個死人好不好?反正你現在又感應不到……我也是為了賺錢嘛。”



江雪禾此次與黥人咒的對抗艱難而緩慢。

他耐著性子,慢慢收縛黥人咒。

情勢艱險,必要勝之。

江雪禾心性強大,痛意讓心神發抖,神識戰栗。但不管多痛,他都能忍下。

而且他漸漸著急,只怕自己在識海中耽誤太久,外面的緹嬰會不快。他好不容易把她騙出來,還沒來得及千方百計挽留她,她若覺得無聊、離開了,他所做一切都白費了。

正是靠著這樣的堅韌,江雪禾終於將黥人咒重新壓回了神魂處。那些符咒與他在識海中爭鬥重重,回到神魂處,才奄奄一息,安靜下來。

江雪禾緩口氣。

他退出自己的識海。

他正要睜眼,卻忽然感覺到一重封印之力,將他的五感封印。

他銳意頓生,懷疑是自己的什麽仇人找上門,趁此封印他,欺辱緹嬰。

江雪禾毫不猶豫,沖擊這層封印。



市廛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路人。

緹嬰麻衣孝帽,跪在地上,旁邊用草堆蓋著一個臉如鬼白的閉目少年郎。

緹嬰眼淚滴落,濺在腮畔上。

她仰起臉望人,眼漆面蒼,楚楚可憐。

緹嬰很擅長哭泣。

她正抽抽嗒嗒,向眾人訴苦:“我跟我哥哥出遠門,遇上疫災,我哥哥病死了,我們家還要好遠。哥哥死了,我都不知道家門在哪個方向……”

眾人心生嘆息,搖頭勸她先葬了哥哥。

緹嬰嗚嗚捂臉。

她聽著銅板掉在碗裏的聲音,心花怒放,在心中樂開懷。

忽而,她靈根驟然一痛,神識被什麽沖刷,鋒銳淩厲。

她痛得尖叫一聲,情深意切,真的眨出兩滴淚。

她瞬間明白這是什麽——她的封印被人破了。

人群忽起尖叫與嘩然。

有人結結巴巴:“小、小姑娘!你哥哥詐屍了!”

緹嬰:“……”

周圍人尖叫不絕,紛紛逃跑。

緹嬰攔不住人,頭疼無比。她硬著頭皮回頭,見那草堆下,江雪禾翻身坐起,睜開眼,清黑的眼睛望著她。



空了大半的街角,跪在地上的喪服少女一滴淚懸在長睫上,欲落未落。

她尷尬:“師兄……”

江雪禾凝望她。

他語調很慢,帶一種玩味:“賣身葬兄?”

緹嬰:“……”

他垂下眼皮:“我死了?”

緹嬰:“……”



緹嬰小聲:“師兄,我可以解釋。”

江雪禾溫和:“嗯,你解釋吧。”

緹嬰沒料到他這麽好說話,不禁怔了怔。

兩息後,她深吸口氣——容她編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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